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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艳史演义

发布时间:2019-09-28浏览:


贵妃艳史演义



第一章奉诏朝天



第二章凤阙承恩



第三章两美相逢



第四章西阁争风



第五章玉鱼治疾



第六章癖嗜荔枝



第七章恃宠被黜



第八章剪发邀恩



第九章私通禄山



第十章洗儿赐钱



第十一章赏花开筵



第十二章曲奏清平



第十三章上巳修禊



第十四章华清避暑



第十五章夜半私盟



第十六章羯鼓催花



第十七章演风流阵



第十八章歌舞承欢



第十九章仓皇出奔



第二十章马嵬赐缳



第一章奉诏朝天



贵妃艳史演义 佚名著



君不见五侯七贵联云骑,丞相门楣仗女弟。



又不见蛾眉淡扫风流姨,金门走马朝天帝。



谁知乐极却生悲,半夜渔阳颦鼓催。



六军不发马嵬驿,始悔卵翼大腹儿。



霓裳歇,羽衣裂,天子不能庇家室。



仓皇割爱谋生拙,绝代红颜化黄土。



行人莫叹马嵬驿,前车试读楼东赋。



上边这首诗,是咏杨贵妃的。贵妃小名玉环,其父杨元琰,弘农华阴人,徙居蜀之独头村。开元初年,为蜀州司户。贵妃之母李氏,随往任所,始生贵妃。



将生之夕,元琰夫妇,梦见彩虹自天而下,盘绕床柱,闪烁放光,未几,化为流星,堕于地上,有声如雷。夫妇受惊而醒,遂产贵妃。



李氏不悦,欲弃之,元琰不从道:“此女生时,有虹霓之兆,将来必能光大门楣,为妃为后,不可测也。”李氏不得已而育之。



贵妃长大之后,诸姊妹时以此事相戏,呼之为贵人。贵妃亦以贵人自命,恒有不愿为常人妇之意。



杨氏姊妹莫不侬艳绝伦,贵妃尤为美丽,丰容盛翦,光彩照人。腠里之间,时有香气喷出,闻之者,疑为兰麝气息,而不知天生尤物,自有不同之处。



元琰在司户任上,未及数年,一病而亡,李氏遂携贵妃兄妹至京,依其叔元珪而居。元珪亦知贵妃生有异兆,遂起非分之心,命贵妃兄妹从师读书。



贵妃性极颖悟,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尤嗜词曲,对于音律,殚精竭虑,尽力研究,是经擅长歌舞。



开元二十二年,玄宗为寿王选妃,元珪闻知此信,夤缘李林甫,为之揄扬,得册为寿王妃。其时年才十六,明珰翠羽,艳丽如仙。娇鸟名花,移根上苑,可算天幸。



谁知贵妃意尤不足,以寿王无储贰之望,自己有如此才貌,不得母仪天下,心怀抑郁。且因寿王虽有陈平之美,内力不充,床笫之间,虽遂其愿,更觉不乐。



孰料天随人意,玄宗所爱之武惠妃,忽然薨逝,内宠虽多,俱不当意。梅妃江采苹,生得固然明艳,但性情孤高雅淡,不随时俗,玄宗虽爱其美,却嫌其腐,偶至宫中,不过饮酒赋诗,弹棋击钵,藉此消遣。所以锦衾角枕,恒生形影之悲,意欲搜求美女,又恐物议顿生,中情抑郁,举动失常,每逢盛怒,笞挞中官,竟有伤重不起者。



内监高力士,素得玄宗之宠,揣知其意,乘机进言道:“陛下俗得倾城美貌,莫如寿王之妃杨玉环,姿容盖代,世所罕有。”玄宗道:“比梅妃如何?”高力士道:“臣未曾亲见。但闻寿王作词赞她,内中有一联道:‘三寸横波回绿水,一双纤手语香弦’。那年册妃之时,看见杨妃的人,也都赞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由此推想,可知美貌无比了。陛下只要召她前来,便见分晓。”玄宗甚喜。即命高力士,快去宣杨妃来。



力士领旨,即到寿王宫中,宣召杨妃。杨妃问道:“圣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见驾,自有分晓。”



杨妃心中喜惧交迸,来见寿王道:“妾事殿下,本期同偕到老。谁知圣上,忽遣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绝矣。”



寿王执手大哭道:“良缘鬼妒,好事多磨。方欲与卿白头相守,岂知祸起萧墙,一池乱棒,打散鸳鸯,怎不令人痛心呢?



“说罢,号啕大哭,昏晕过去。



杨妃大惊,慌与宫女,尽力施救,此时室中哭声,达于户外。力士等候已久,入内相帮,救醒寿王,婉言相劝道:“圣上因一时兴起,召王妃前往一见,或者即放回宫,亦未可知。



为时已久,未便耽延,奴婢来时,圣上在宫立候,倘再迟延,恐怕圣上动怒,那时为祸为福,更难测料了。”



寿王长叹一声,对杨妃言道:“事已如此,势不可违,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望卿百凡珍重,以慰孤意。”



说着,流泪不已。杨妃尚欲迁延,力士从旁再三催促,只得含着眼泪,辞别寿王,上辇而去。



未知玄宗见了杨妃,如何情形,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章凤阙承恩



话说力士将杨妃扶上辇来,风驰电掣赶往宫中。途中内侍,络绎不绝,衔命相催,金连宝炬,连属于道。杨妃坐在辇中,哭泣不止。内侍用碧玉盂,盛其香唾,唾入盂中,转瞬之间,便成血色,光彩独红,浑如琥珀。众人莫不称异。



须臾,已至宫内,力士率领见驾。杨妃含羞忍耻,参拜已毕,俯伏在地。



玄宗命其平身,赐坐于帝。此时宫中,高烧银烛,阶前月影横空,玄宗就月光下,将杨妃定睛细看。但见她:黛绿双蛾,鸦黄半额。蝶恋裙不短不长,凤绡衣且宽且窄。



腰肢似柳,金步摇曳翠鸣珠;鬓发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依依不语,仿佛似越国西施;脉脉舍情,绝胜那赵家合德。艳冶销魂,容光夺魄。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玄宗于月光中,见此绝世佳人,不觉筋酥骨软,恨不能立刻抱入怀中,温存一番,方称心愿。但是翁媳之间,名分有关,沉吟不决。



力士近前,密奏道:“陛下狐疑不决,莫非为着名分一层么?”玄宗微微点头。力士道:“昔太宗纳巢刺王妃,高宗纳武才人,陛下今日纳杨玉环,正是家法相传,有何妨碍?”玄宗犹不能决,力士重又奏道:“陛下何不使杨妃自行具表,呈请为女道士,一面别为寿王择配,俟册过王妃,再纳杨妃入宫,如此可塞外人之口,万全之计,无过于此。”



玄宗大喜称善,即命力士,传谕杨妃,侬计而行。



杨妃不敢违旨,立刻具表,自请为女道士,赐号太真,住太真宫内,一面别为寿王,册立韦昭讯之女为妃。



玄宗为寿王册妃之后,私幸太真宫,杨妃迎驾入内,朝拜如仪。玄宗见其神光离合,仪态万方,实足压倒六宫佳丽。即命置酒欢筵,互相酬酢,亲爱逾恒。



杨妃于数盏之后,微含醉意,离座奏道:“臣妾幼习宫商,颇善音律。今蒙陛下垂爱,愿奏玉笛,以侑一觞。未知圣意如何?”玄宗大悦,命取于阗国所贡之玉笛,赐于杨妃。须臾取至,玉色温润有光,以手抚之,微觉暖气袭衣。始知此笛为暖玉所制,冬日吹之,一室尽温,真无价之宝也。



杨妃按拍依声,吹了一曲。笛声嘹亮,响遏行云。玄宗大喜,馨无算爵,已觉沉醉,传旨宿于此间,命杨妃侍寝。



玄宗心爱杨妃,已非一日,今日遂愿,其乐自不待言。及至同床共枕,觉得贵妃体质肥壮,滑泽如美玉,温软如吴绵,妙不可言。



杨妃初意以为玄宗年老,不料美如冠玉,床笫之间,大非寿王可比,心愿酣足。遂与枕边涕泣言道:“臣妾无状,以残花败柳,得邀恩眷,死且不朽。然愿得一物以为信,他日色衰宠替,可恃此挽留已去之余恩,惟陛下垂怜为幸。”



玄宗闻言,不胜爱惜,急以钿盒一事,金钗一对,擘分其半,以赐杨妃。并用罗巾,亲为拭泪,细语安慰道:“朕得爱卿,看那六宫粉黛,如同粪土,惟恨相遇已晚,虽朝夕追欢,犹恐不足。岂有秋扇见捐之事!今以二物为信,赠与爱卿,倘异日朕有负情之处,天神共鉴,社稷不永。”



杨妃闻言,忙于衾中叩谢道:“得陛下如此钟情,臣妾千秋万岁,感德无穷矣。”



玄宗大喜道:“朕明日早朝,当册爱卿为贵妃,迎入宫中,共享欢娱。卿勿忧也。”



到得次日,玄宗果然迎杨妃入宫,命百官于凤凰园,册杨妃为贵妃,赠其父元琰兵部尚书,母李氏凉国夫人,叔元珪为光禄卿,兄銛侍御,从兄钊为侍郎。



那杨钊本是张昌宗之子,寄养于杨氏的。玄宗以钊字有金刀之象,改赐其名为国忠。封贵妃三姊,一为韩国夫人,二为虢国夫人,三为秦国夫人,称为皇姨,皆赐第宅。



一时之间,杨氏之贵显,倾动天下,煊赫无比。世人有五侯七贵之谣,庶民莫不摇首吐舌,称为奇遇。尽愿生女以光门楣。



未知玄宗册立贵妃之后,尚有何事,且待下文分解。



第三章两美相逢



话说玄宗自幸杨妃之后,宫中旧人,视如粪土,绝不临幸。



向日嫔妃之中,梅妃最得玄宗宠爱,车驾虽不日日前往,却未间过三日。如今半月以来,未往西宫与梅妃晤面。梅妃虽无妒恨之心,然而争娇夺宠,乃女子之常情。梅妃久不见玄宗驾临,便问亲随的宫女嫣红道:“你可晓得皇上这两日,为何不到我宫中?”



嫣红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来,便知分晓。



“梅妃道:“你去寻来,待我问他。”嫣红领旨出宫寻问。



走到苑中,见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红道:“待我要他一耍。”见一棵千叶的桃花,红红姣艳,便折了一小枝来,将花插在他头上,取一嫩枝,塞向力士鼻孔中去。



力士陡然惊醒,见是嫣红,问道:“嫣红妹子,你来做甚?”



嫣红笑道:“我家娘娘,特来召你。”力士便同嫣红走到梅妃宫中,叩头见过。



梅妃问力士道:“圣上这几日,为何不进我宫中?”力士道:“阿吓,圣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哪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她意思如何?”



力士道:“圣上自从杨妃入宫之后,龙颜大悦。金钿珠翠,皆由圣上亲赐,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礼侔于皇后。”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道:“我初入宫之时,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



高力士出宫去了,嫣红将适才苑内所见,如何行径,如何快活,说与梅妃知道。



梅妃听了不胜怨恨,嫣红道:“娘娘不要烦愁,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妆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么样说。”



梅妃见说,便向妆台,整理云鬓,对了菱花宝镜叹道:“天呵,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至憔悴至些,岂不令人肠断。”



说罢,两泪交流,强打出精神来梳妆。



嫣红与宫女再三劝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钿,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七八个宫奴,向南宫缓步而来。



却见玄宗独立花阴。梅妃上前朝见。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微微的笑道:“时布阳和,忽南风甚竞,故闲步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侧,正要着人来宣妃子,共成一醉。”



梅妃道:“闻得陛下宠纳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见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时之兴,偶惹闲花野草,何足挂齿?



“梅妃定要请见。



玄宗不得已道:“爱卿既不弃嫌着她,来参见你就是。但她来时,卿不可着恼。”梅妃道:“妾谨依尊命,须要她拜见我便了。”玄宗道:“这也不难。”即召杨妃出来。



杨妃望着梅妃叩头,道了万福。玄宗即命排宴。



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她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扬万一,望乞恕罪。”杨妃道:“妾系薄姿柳质,岂足当娘娘翰墨揄扬。”玄宗道:“二妃不必过谦。”叫左右快取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起笔来,写上七绝一首道: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



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她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我从寿邸而来;锦绣江天半为君,笑我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她几句,看她怎么说。



便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我回赞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词描写歹甚,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愿也。”杨妃亦取笺写道: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偕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也来的敏快得情。”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如何?”



未知梅妃看后,有何话说,且待下文分解。



第四章西阁争风



话说玄宗将诗递于梅妃。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道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已过时了。两下颜色有些不和起来。



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



“玄宗道:“你试说来。”高力士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玉美人,步步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样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衲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花心动将起来,只要快活三,那里管念奴娇,惜奴娇。



皇爷慢慢的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



只见二妃听到他说到花心动,快活三,不觉嘻嘻微笑起来。



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当取乐。



二妃休得争论。”遂挽手携着二妃回官。



梅妃生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宫中。



一日,玄宗闲步梅园,忽想起梅妃来,差高力士去探望。



力士领旨到上阳宫,只见梅妃正在那里伤感。力土连忙叩头。



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别圣驾以来,久无音问,今日甚事,有劳你来?”



力士道:“圣上今日偶步梅园,十分思念娘娘,特着奴婢来探望。”梅妃闻言,便欣欣喜喜,问力士道:“圣上着你来探望,终非弃我,你可为我叩谢皇恩,说我无日不望睹天颜,还祈皇恩始终无替。”力士领命。随即回到梅园,将梅妃所言奏上。



玄宗闻言不觉嗟叹道:“我岂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选梨园最快骏马,密召梅妃到翠华西阁相叙,不可迟误。”力士应声而去。玄宗连声叫道:“转来,你须悄地里去,不可使杨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晓得。”



便到梨园,选了一匹上等骏马,竟到东楼,见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为何又来?”力士道:“奴婢将娘娘之言,述与皇爷听了,皇爷浩叹道:‘我岂忘汝!’就令奴婢,选了上等骏马,密召娘娘到翠华西阁叙话。”梅妃道:“既是君王宠召,缘何暗地里来?”力士道:“只恐杨娘娘得知,不是当耍。”梅妃道:“陛下为何怕着这个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马,皇爷等久了。”梅妃便上马而来。到了厅前,玄宗抱下马来道:“爱卿,我哪一日不想你来?“梅妃道:“贱妾负罪,将谓永捐,不料又得复觐天颜。”



玄宗就命宫女摆酒。食至数巡,梅妃斟上一杯,敬与玄宗道:“陛下果终不弃贱妾,幸满饮此酒。”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赐梅妃。饮至半醉,玄宗双手捧着她面庞,细看道:“妃子花容,略觉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怀,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却越觉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还是肥的好哩。”玄宗也笑道:“各有好处。”又饮了几杯,便同梅妃进房,忽忽一睡,不觉失晓。杨妃在宫中,不见玄宗驾来,便问宫女念奴。念奴道:“奴婢闻万岁着高力土,召梅娘娘,至翠华西阁。”杨妃听了,忙自步到阁前。



惊得那些常侍飞报道:“杨娘娘已到阁前,将如之何?”



玄宗披衣抱梅妃藏夹帐间。杨妃走到里面,见礼毕,问道:“陛下为何起得迟?”玄宗道:“还是妃子来得早。”



杨妃道:“贱妾闻梅精在此,特此相望。”玄宗道:“她在东楼。”杨妃道:“今日宣来,同至温泉一乐。”



玄宗只是看着左右,也不去回答她。



杨贵妃怒道:“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妇人珠舄,枕旁有金钗翠钿,夜来何人侍陛下寝?酣睡至日出,还不视朝,是何体统,陛下可见群臣,妾在此阁,以俟驾回。”



玄宗愧甚,拽衾向屏复睡道:“今日有疾,不能视朝。”



杨妃怒甚,将金钗翠钿掷于地,竟回私第。



不想小黄门见杨妃势急,恐生余事,步送梅妃回宫。玄宗见杨妃已去,欲与梅妃再图欣庆,却被黄门送去。大怒斩之,亲自拎起金钗翠钿包好,又将夷使所贡珍珠一斛,着永新领去,送往东楼。



梅妃问道:“圣上着人送我归来,何弃我之深乎?”永新道:“万岁非弃娘娘,恐怕杨娘娘性恶,所送黄门已斩讫矣。



“梅妃道:“既然怜我,又怕这肥婢,岂非弃我也?原物俱已拜领,所赐珍珠不敢受。有诗一首,烦你进到御前道:妾非忤旨不受珍珠,恐怕杨妃闻知,又累圣上受气耳。”



永新领命而出,半珍珠并诗献上。玄宗拆开一看,念道: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览诗,怅然不乐,又喜其诗之妙,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杨妃既怀前恨,又知此事,逐日思量害她。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五章玉鱼治疾



话说玄宗自翠华西阁,受了贵妃一场羞辱,并且语言讥讽,指桑骂槐,刺刺不休。玄宗知她妒性甚重,不敢和她计较,惟有低首认过,笑脸承顺,求其回意罢了。谁知贵妃盛怒之下,触动内火,竟至齿痛起来。



原来杨贵妃自幼至长,身体壮实,从无丝毫癣疥之疾,但是体既肥胖,最畏炎热,一交夏令,即香汁浸淫,罗衣污渍,加以玄宗自知年老,床笫之间,恐怕不惬贵妃之意,不免命力士多进媚药,有时贵妃亦复服之,媚药性多热毒,贵妃受毒既深,又为梅妃之事,无端发怒,于是时患齿痛。每当疾作,支颐默坐,蹙额颦眉,令人见之,不胜怜惜。玄宗屡敕太医,进药调治,卒无效验。遂问群臣医齿之法,苟能使贵妃止痛,不吝重赏。时有御史吉温奏道:“臣同里有富室朱氏,家藏玉鱼一事,系于阗国所产,其物清凉切骨,夏日盛暑之际,含玉鱼于口中,即觉遍体清凉,止渴祛烦。且有一种奇妙之处。如患齿痛者,以此鱼熨贴患处,即可止其疼痛。臣在家时,曾于亲戚家,目睹此物,故知其功用甚详。今杨娘娘既患齿痛,何不遣使,就朱氏求取玉鱼,可以无须别寻妙药。”



玄宗闻奏大喜,即遣中使,乘御厩八百里骏马,至朱氏索取玉鱼。未及三日,即回京复命。玄宗适坐早朝,中使当庭陈献玉鱼。玄宗视之,表里莹澈,鳞甲如生,确系珍贵之物。心中大悦,急欲一试其功效,即传旨散朝,径往贵妃宫中。



时贵妃齿痛方剧,玄宗戒内侍勿得通报,致劳贵妃接驾,愈增痛苦。停辇内宫门口,悄然而入。时值暑月,天气酷热,回廊之下有宫女三四人,坐于石栏干旁,玄宗毫不声张,移步入内。见贵妃衣红绡衣,穿绿纱裤,坐在沉香椅上,侧身靠着花梨卓,以手支颐,露出玉臂半截,洁白如霜雪,双眉锁合,蹙损春山,另有一种妩媚神情,令人难书难描。



玄宗入室,贵妃方才知觉,意欲起身迎接,玄宗紧行一步,以手按其香肩,含笑道:“朕与妃子,恩则夫妻,情犹兄妹,何必拘拘于俗礼?朕因妃子齿痛大发,百药难疗,心中焦灼,莫可名状。前日闻吉御史言,知有玉鱼可治。今已求得,妃子试含于口内,是否有效。”贵妃谢恩既毕,急取玉鱼在乎,略一审视,便纳于口内,含于患处。俄顷之间,觉清凉之气,直达肺腑,肌肤之上,香汗霎时收尽,陡觉凉快无比,津液汨汨,自丹田透出,十分齿痛,已去其七,芳心大悦。玄宗见玉鱼有效,不禁狂喜,急揽贵妃于怀,笑慰之道:“恨不能早闻吉御史之言,致使妃子多受几日痛苦,心实不安。”贵妃笑道:“玉鱼真是宝物,初含之时,尚有些微疼痛,今竟丝毫不觉,使臣妾如释重负,皆出自陛下之赐。那吉御史的功劳,亦不可没。”



玄宗称善。即传旨赐吉温黄金二十斤,以酬其功,并赐朱氏粟三千石,帛三千匹,荫其一子为千户,以为玉鱼代价。



此事一传朝野,上下莫不引为美谈。后人所作杨妃齿痛图,即是状当日之情形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六章癖嗜荔枝



话说玄宗见贵妃齿痛已愈,不胜欢喜。从此以后,更是千依百顺,不敢违拗。因贵妃随其父元琰宦蜀中时,酷嗜生荔枝。



入宫以后,玄宗尝诏蜀中守臣,以时进奉。



其年四月中,曾一度进献。玄宗得之大喜。试啖一颗,觉其味不甚甘美,且有酸味,私念贵妃何取于荔枝,时常津津乐道,视为奇珍异品,岂贵妃之嗜好,与人有异趣么。



退朝之后,使内侍捧着金盘,盘中满贮荔枝,径往贵妃宫中而来。贵妃闻报,急趋出迎接。二人携手而入,至内宫坐定。



玄宗含笑向贵妃道:“今日觅得异宝,当令妃子一尝异味。



“因顾谓随来内侍,将金盘献上。玄宗亲自揭开盘盖。



只见盘中满盛连枝带叶之荔枝,约百余颗。贵妃见之大喜,即取一颗剥食之,不觉攒眉半晌。



玄宗见状问道:“妃子嗜食荔枝,至形诸梦寐,征之诗歌。



今既得而食之,面有不豫之色,何也?”



贵妃启奏道:“蜀中荔枝种类甚多,最上者为陈家紫、练家紫,次者为江家绿,其下名目繁多,一时不能备述。臣妾随臣父宦蜀时,臣父于诸姊妹中,最爱臣妾,知臣妾喜食荔枝,不惜重资,多方购买,闻有佳种,恒于隔年,先付定钱,故臣妾所食者,虽不可得上品,犹不失为中品。今滋献来之荔枝,作长圆形,色淡而多刺,蜀人呼之为虎刺,系荔枝中之最劣者。无怪其味酸涩,不堪下咽也。且荔枝之为物,最忌陈宿,凡自枝上初摘而下者,其中之液质丰满,吸入口中,满口甘芳,齿牙清冽,如饮仙露琼浆。若隔一二日,则荔枝液渐乾,甜味亦渐减,五日以外,则毫无香味矣。今妾食此荔枝,辨别其味,大约离树已有十余日之多,是以荔枝之真味全失,犹不如龙眼也。”玄宗闻言,叹服道:“妃子辨物之工,至于如此,可谓冰雪聪明,体物浏亮了。自此以后,置驿按站,指名索贡可也。”



贵妃称谢再三。



明日视朝,命后部设置驿站,择选驿马,专运荔枝,限五日以内到京,有失期者,以贻误军机论。若吏民有阻障损害等情,以毁伤禁物论。



此旨一颁,闽蜀之间,遂为官吏骚搅,无有宁岁。玄宗为了贵妃癖嗜一物,劳民伤财,直到如此地步,哪能不召祸乱呢?



当时杜牧之有诗两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便是咏这件事情的。你说可叹不可叹呢?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七章恃宠被黜



话说玄宗宠爱贵妃,设置驿站,专递荔枝。那梅妃独居上阳宫,十分寂寞。一日,偶闻有海南驿使到来,因问宫人道:“可是来进梅花么?”宫人回道:“是进荔枝与杨娘娘的,娘娘的梅花,是没有贡献了。”



梅妃听说梅花绝献,荔枝贡来,心下不胜伤感。即召高力士问道:“你日日侍奉皇爷,可知皇爷意中还记得江采苹三个字么?”



力士道:“皇爷非不心爱娘娘,只因畏惧贵妃娘娘,所以不敢亲近。”



梅妃道:“我知肥婢妒我,皇上决不能忘情于我。曾闻汉陈皇后遭贬,以千金赂司马相如,作长门赋,献于武帝,遂得复被宠遇。今日可有像司马相如的才人么?我欲请其作赋,以目上意,亦不吝千金之赠。你试为我求之。”



力士畏杨妃之威势,不敢应承,只推说一时无此才人。梅妃叹道:“何古今人才之不相及也。”



力士道:“娘娘大才,远胜汉后,何不自作一赋,献于皇爷呢?”



梅妃笑而点首,力士退出,宫人呈上纸笔,梅妃研墨伸纸,自作楼东赋一篇,其词道:玉境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闪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寄芋绵于兰殿,信摽梅之落尽,隔长门而不见。



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红院日暮,听凤吹以回头;碧云残夜,对素月以凝眸。温泉不到,忆舍翠之旧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想太液清波,水光荡漾,笙歌开宴,随从宸游。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鷁之仙舟。两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于幽宫。思旧欢而不继,劳梦想于朦胧;度花晨与月夕,慵独对平春风。欲相扣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毕,已响动乎疏钟。空长欢而掩泪,步踌躇乎东。



赋成奏上,玄宗见了,沉吟嗟赏。想起旧情,不觉为之怃然。



杨妃闻之大怒,气忿忿的来道:“梅精江采苹;庸贱婢子,每敢宣言怨望,宜既赐死。”



玄宗默然不答。杨妃奏之不已,玄宗说道:“他无聊作赋,全无悖慢语,何可加诛?朕只置之不论罢了。”



杨妃道:“陛下不忘情于此婢耶,何不再为翠华西阁之会。



“玄宗见他提起旧事,又惭又恼,只因宠爱已惯,姑且忍耐。



杨妃见玄宗不肯依她所言把梅妃处死,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间,全没有个好脸色,常使性儿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玄宗应允,传命召来,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既而宴罢席散,诸王俱谢恩而退。



玄宗站起更衣,杨妃独坐,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之上,便将玉手取来,把玩了一番,就按着腔儿,吹弄起来。此王是诗人张祜所云:深宫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



杨妃正吹之间,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他拿来吹着。此支紫玉笛儿,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



杨妃闻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之不问,何独苛责于妾也?”



玄宗因他酷妒梅妃,又见他连日意志蹇傲,心下着实有些不悦。今日酒后同她戏语,她却略不谢过,反出言不逊,藐视朕躬,又牵涉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勃然大怒,恋色厉声道:“阿环,何敢如此无礼?”



便一面起身入内,一面口自宜旨,着高力士即刻将轻车送她还杨家去,不许入侍。正是:妒根于心,骄形于面,语言触忤,遂致激变。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八章剪发邀恩



话说杨贵妃平日恃宠惯了,不道天威今日忽然震怒,此时正欲面谢恩情,哀求赦宥,恐盛怒之下,祸有不测,况奉旨不许入侍,无由进见,只得含着眼泪,登车出宫私托高力士照管宫中所有的物件,当下来至杨国忠家,诉说其故。



杨家兄弟姐妹忽闻此信,吃惊不小,相对涕泪,不知所措。



李林甫在旁,欲进一言以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轻奏,且不便入宫,也不敢亲自到杨家来面候,只得密密使人探问消息罢了。



正是:一女人忤旨,群小人失势。祸福本无常,恩宠固难恃。



那玄宗一时发怒,将杨贵妃逐回入内,便觉得宫闱寂寞,举目无当意之人。



欲再召梅妃入侍,不想他闻杨妃欲谮杀之,心中又恼恨,又感伤,遂染成一病,这几日正卧床上,不能起来。玄宗寂寞不堪,焦躁异常,宫女监们,多遭鞭挞。



高力士微窥上意,乃私语杨国忠道:“若欲使妃子复入宫中,须得外臣奏请为妙。”



时有法曹官吉温,与殿中侍御使罗希奭,用法深刻,人人畏惮,称为阎罗。杨国忠乃求他救援,许以重贿。吉温于偏殿奏事之暇,从容进言道:“贵妃杨氏妇人无识,有忤圣旨,自应驱逐。但向蒙恩宠,今即使其罪当死,亦只合死于宫中。陛下何惜宫中一席之地,而忍今其居住于外乎?”



玄宗闻其言,惨然首肯,及退朝回宫,左右进膳,即命内侍霍韬光,撤御前玉食。及珍玩诸宝具奇物,赍至杨家,宣赐妃子。杨贵妃对使谢恩讫,因涕泣说道:“妾罪该当万死,蒙圣上的洪恩,从宽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龙光,今又忽遭弃置,更何面目偷生人世乎?妾死无以谢上,妾一身衣服之外,无非圣恩所赐,惟发肤为父母所生,窃以一发,聊报我万岁。”



遂引刀自剪其发一缕,付霍韬光说道:“为我献上皇爷,妾从此死矣。幸勿复劳圣念。”



霍韬光领诺,随即回宫复旨。备述妃子所言,将发儿呈现上。玄宗大为惋惜,命高力士以香车乘夜召杨贵妃进宫。杨贵妃毁妆入见,拜伏认罪,更无一言,惟有呜咽涕泣。



玄宗大不忍情,亲手扶起,立唤侍女,为之梳妆更衣。温言抚慰。命左右排上宴来。



杨贵妃把盏跽献说道:“不意今夕得复观天颜。”玄宗掖之使坐。是夜同寝,愈加恩爱。



至次日,杨国忠兄弟姊妹,俱入宫来叩贺。太华公主与诸王,亦来称贺。玄宗赐宴尽欢。



看宫听说,杨贵妃既得罪被遣,若使玄宗从此割绝爱情,不准入幸,则群小潜消,宫闱清净,何至酿祸启乱。



无奈心志蛊惑已深,一时摆脱不下,遂使内监得以窥视其举动,逢迎进说,交通外奸,心中如藕断丝连,遣而复召,终贻后患,此虽是他两个前生的孽缘未尽,然亦国家气数所关。



正是:手剪青丝酬圣德,顿教心志重迷惑。



回头再顾更媚生,从此倾城复倾国。



杨妃复入宫之后,玄宗宠比从前,更甚十倍。杨氏兄弟姊妹,作福作威,亦更甚于前日,自不必说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九章私通禄山



话说杨贵妃复入宫中,玄宗愈加爱惜,真是言听计从,恩宠已极。



其时范阳节度安禄山来朝,玄宗以其相貌魁梧,语言便给,甚为宠幸,留之在朝侍驾。



禄山本属胡人,外貌诚朴,内实奸诈。玄宗称其信笃真诚,待遇日隆,得以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出入无禁。



一日,禄山觅得白鹦鹉一只,雪衣红爪,玉洁可爱,颇善人言,置之金丝笼中,欲献与玄宗。闻驾幸御苑,便携至苑中,正遇玄宗同着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望见,将鹦鹉笼儿,挂在树枝上,趋步朝拜。却故意只拜了玄宗,更不拜太子。



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的说:“臣愚,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臣何敢当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储君,岂论官爵,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者。卿等何不拜。”



禄山道:“臣愚,向只知皇上一人,臣等所当尽忠报效,却不知有太子当一体敬事。”



玄宗回顾太子道:“此人朴诚乃耳。”



正说之间,那鹦鹉在笼中叫道:“安禄山快拜太子。”安禄山方才望着太子下拜,拜毕即将鹦鹉携至御前。



玄宗道:“此鸟不但能言,且晓人意。卿从何处得来?”禄山扯个谎说道:“臣前征契丹,至北平郡,梦见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为之设祭。当祭之时,此鸟忽从空飞至。臣已为祥瑞,取而养之,今已驯熟,方敢上献。”



言未已,那鹦鹉又叫道:“且莫多言,贵妃娘娘驾到了。”



禄山举眼一望,只见许多宫女簇拥着香车,冉央而来。到得将近,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太子也行礼罢,各就坐位。



禄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着,禄山便不回避,望着贵妃拜了一拜,拱立阶下。



玄宗指着鹦鹉对贵妃道:“此鸟最能人言,又知人意。”



因看着禄山道,“是那安禄山所进,可付宫中养之。”



贵妃道:“鹦鹉本能言之鸟,而白者不易得,况又能晓人意,真佳禽也。”即命宫女念奴,收去养着,因问:“此即安禄山耶?现为何官?”



玄宗道:“此儿本塞外人,极其雄壮,向年归附朝廷,官拜范阳节度,朕爱其忠直,留京随侍。”因笑道,“他昔曾为张守珪养子,今日侍朕,即如朕之养子耳。”



贵妃道:“臣妾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儿矣。”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儿,便可抚之为儿。”贵妃闻言,熟视禄山,笑而不答。



禄山听了此言,即趋至阶前,向着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



玄宗笑说道:“禄山,你的礼数差了,俗拜母,先须拜父。



“禄山叩头奏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顾视贵妃道:“即此可见其朴诚。”



说话间,左右排上宴来,太子因有小病,不奈久坐,先辞回东宫去了。玄宗即命禄山侍宴。禄山于奉觞进酒之间,偷眼看那贵妃的美貌,真个是:施脂太赤,施粉太白,增之太长,减之大短。看来丰厚,却甚轻盈,极是娇憨,自饶温雅。允矣胡天胡帝,果然倾国倾城。



那安禄山久闻杨贵妃之美,今忽得观花容,十分欣喜,况又认为母子,将来正好亲近。因遂怀下个不良的妄念。这贵妃又是个风流水性,她也不必以貌取人,只是爱少年,喜壮士,见禄山材貌充实,鼻准丰隆,英锐之气可掬,也就动了个不次用人的邪心。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洗儿赐钱



话说安禄山拜认杨贵妃为母之后,外得玄宗之宠,内仗贵妃之势,声威煊赫,百僚侧目。玄宗又命禄山与杨国忠兄妹,结为眷属,时常往来,赏赐极厚。一时之贵盛莫比。又加赐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每月各给钱十万,为脂粉之资。三位夫人之中,虢国夫人尤为妖艳,不施脂粉,自然天生美丽,真是天生尤物。



一日,值禄山生日,玄宗与杨贵妃俱有赐赍。杨家兄弟姊妹们,又各设宴称庆,闹过了两日,禄山入宫谢恩。御驾在宜春院,禄山朝拜毕,便欲叩见母妃杨娘娘。



玄宗道:“妃子适间在此侍宴,今已回宫,汝可自往见之。



“禄山奉命,遂至杨妃宫中。



杨妃此时方侍宴而回,正在微酣半醉之间,见禄山来谢恩,口中声声自称孩儿。杨贵妃因戏语道:“人家养了孩儿,三朝例当洗儿,今日恰是你的生日三朝了,我当从洗儿之例。”



于是乘着酒兴,叫内监宫女们都来,把禄山脱去衣服,用锦缎浑身包裹,作襁褓中的一般,登时结起一座彩舆,把禄山坐于车中,宫人簇拥着绕宫游行。一时宫中多人,喧笑不止。



那时玄宗尚在宜春院中,闲坐看书,遥闻喧笑之声,即问左右,后宫何故喧笑?左右回奏道:“是贵妃娘娘为洗儿之戏。



“玄宗大笑,便乘小车,至杨妃宫中观看,共为笑乐,赐杨妃金钱银钱各十千,为洗儿之钱。



一日,玄宗于昭庆宫闲坐,禄山侍坐于侧旁。见他腹过于膝,因指着说道:“此儿腹大如抱瓮,不知其中何所有?”



禄山拱手对道:“此中并无他物,惟有赤心耳。臣愿尽此赤心,以事陛下。”



玄宗闻禄山所言,心中甚喜。哪知道:人藏其心,不可测识。自谓赤心,心黑如墨。



玄宗从此待安禄山,真如腹心。安禄山之对玄宗,却纯是狼心狗肺,真是丧心之人,人方切齿痛心,恨不得即剖其心,食其心,亏他还哄人说是赤心。可笑玄宗还不知是狼子野心,却要信他是真心,好不痴心。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玄宗与安禄山闲坐了半晌,回顾左右,问妃子何在?此时正当春深时候,天气尚暖,杨妃方在后宫坐兰汤洗浴。宫人回报玄宗说道:“妃子洗浴方完。”玄宗微微笑说:“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令宫人即宣妃子来,不必更衣梳妆。



少顷,杨妃懒妆便服,翩翩而至,更觉风韵非常。玄宗看了满面堆下笑来。



适有外国进贡,献来的异香花露,即取来赐与杨妃,叫他对镜匀面,自己移坐于镜台旁看之。杨妃匀面毕,将余露染掌扑臂,不觉酥胸略袒,宝袖宽褪,微微露出二乳来了。玄宗见了说道:“妙哉!”软温好似鸡头肉。



安禄山在旁,不觉失口说道:“滑腻还如塞上酥。”



他说便说了,自觉唐突,好生局促。杨妃亦骇其失言,只恐玄宗疑怪,捏着一把汗。那些宫女们听了此言,也都愕然变色。



玄宗却全不在意,到喜滋滋的指着禄山说道:“堪笑胡儿但识酥。”



说罢,哈哈大笑。于是杨贵妃也笑起来了,众宫女也都含着笑面。正是:若非亲手抚摩过,那识如酥滑腻来。



只道赤心真满腹,付之一笑不疑猜。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赏花开筵



话说安禄山,因平时私与杨妃戏谑惯了,今当玄宗之前,不觉失口戏言,幸得玄宗不疑,瞒了过去。禄山心不自安,又因虢国夫人与自己交好,杨国忠暗中吃醋,时与作对。便与贵妃商议,意欲自请还镇。



贵妃虽舍不得他去,便因杨国忠百般作对,也恐弄出事来,只得任他自请还镇。



玄宗见禄山愿归范阳,只道他尽心国事,心中甚喜。当即允其所请,命禄山以范阳节度,谦领平卢、河东三镇。



禄山谢恩,遄回范阳,训练士卒,屯聚粮草,暗施逆谋,暂按不提。



单说杨贵妃自禄山去后,闷闷不乐,茶饭无心,大有厌厌欲病之势。玄宗不知就里,惟有日事取乐,以宽其心。



是时宫中最盛的是芍药花,是杨州所贡,即今之牡丹也。



有大红、深紫、淡黄、浅红、通白各色名种,都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下。时值清和之候,此花盛开。玄宗命内侍,设宴于亭中,同杨贵妃赏玩。



杨贵妃看了花说道:“此花乃花中之王,正宜为皇帝所赏。



“玄宗笑说道:“花虽好,而不能言,不如妃子之为解语花也。



“正谈笑间,只见乐工李龟年,引着了梨园中一班新选的一十六名子弟,各执乐器,前来承应,叩拜毕,便待皇上同贵妃娘娘饮酒,命下奏乐唱曲。



玄宗道:“且住,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耶。



“即着:“李龟年将朕所乘玉花骢马,速往宣召李白学士前来,作一番新词庆赏。”



龟年奉旨飞走,连忙出宫,牵了玉花骢马,自己也骑了马,又同着几个伙伴,一进走到翰林院衙里来,宣召李白学士。



只见翰林院人役回说道:“李学士已于今日早晨,微服出院,独往长安市上,酒肆里吃酒去了。”



李龟年于是便叫院中当差人役,立刻拿了李白学士的冠、袍、玉、带、象笏,一同多人,走至市中,四处找寻。许多时候,忽听得前街酒楼上,有人高声狂歌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当时李龟年听了说道:“这个歌诗的声音,不是李学士么?”遂下了马,同众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楼来。果见李白学士,占着一副临街座头,桌上瓶中,供着一枝儿绣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



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众酒客方知是李学士,又听说有圣旨,都起身站过一旁。



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来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罢,便瞑然大睡。龟年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将李白学士簇拥下楼来,即扶掖上玉花骢马,众人左护右持,龟年策马后随,到得五凤楼前。



有内侍传旨,赐李学士走马入朝。龟年叫把冠带朝服,就马上替他穿着了,衣襟上纽儿也扣不及,一霎时走过了兴庆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马,醉极不能朝拜。



玄宗命铺氍毹毯子于亭畔,且教少卧一刻,亲往看视,解御袍覆其体,见他口流涎沫,亲以衣袖拭之。



杨贵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取兴庆池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吐之。



李白方在睡梦中惊醒,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奏道:“臣该万死。”



玄宗见他两眼朦胧,尚未苏醒,命左右内侍扶起李白学士,赐亭前,一面叫御厨光禄庖人,将越国所贡鲜鱼(鱼乍),造三分醒酒汤来。



须臾,内侍以金碗盛上羹汤进来。玄宗见汤气太热,手把牙口,调之良久,赐李白饮之。



彼时李白吃下,顿觉心神为之清爽,即叩头谢恩说道:“臣过贪杯斝,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时,不罪臣疏狂之态,反加恩眷,臣无任惭感,虽后日肝脑涂地,不足报陛下今日于万一也。”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曲奏清平



话说李白醒后,玄宗笑道:“今日召卿来此,别无他意。



“当即指着亭下说道:“都只为这几本芍药花儿盛开,朕同妃子赏玩,不欲复奏旧乐,故伶工停着,待卿来作新词耳。”



李白领命,不假思索,立赋清平调一章,呈上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了,龙颜大喜,称美道:“学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将此词谱出新声,着李暮吹羌笛,花奴击鼓,贺怀智击方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狐吹□篥,黄幡绰按拍板,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好听的很。少顷,乐阕。



玄宗道:“卿的新词甚妙,但正听得好时,却早完了。学士大才,可为再赋一章。”



李白奏道:“臣性爱酒,望陛下以余樽赐饮,好助兴作诗。”



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诗呢?”



李白道:“臣有诗云: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臣窃自称为酒中仙,惟吃醉后,诗兴愈高愈豪。”



玄宗大笑,遂命内侍将西凉州进贡来的葡萄美酒,赐与学士一金斗。李白叩受,一口气饮毕,即举起兔毫再写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玄宗览罢,一发欢喜,赞叹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词雅调,用不着众乐工嘈杂。”乃使念奴转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个悠扬悦耳。



曲罢,又笑说与李白道:“朕情兴正浓,可烦学士再赋一章,以尽今日之欢娱。”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砚,教杨贵妃亲手捧着,求学士大笔。



李白逡巡逊谢。又顷刻之间,濡起兔毫笔来,题了一章献上。其诗云: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玄宗大喜道:吓此诗将人面花容,一齐都写尽,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须要相和。”



乃即命永新、念奴,同声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杨妃弹琵琶和之。和罢,又命李龟年将三调再叶丝竹,重歌叶转,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中将换一调,则故迟其声以媚之。曲既终,杨妃再拜称谢。



玄宗笑道:“莫谢朕,可谢李学士。”杨贵妃乃把玻璃盏斟酒,敬李学士,敛衽谢其诗意。



李白回身回避不迭,跽饮酒吃,顿首拜赐。玄宗仍命以玉花骢马,送李白归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爱之,杨贵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却深恨脱靴之事,想道:“我蒙圣眷,甚有威势。



皇太子也常呼我为兄,诸王侯伯辈,都呼我为翁,或呼为爷。



叵耐李白小小一个学士,却敢记著前言,当殿辱我,如今天子十分敬爱他,连贵妃娘娘也深重其才华,万一此人将来大用,甚不利于我等。怎生设个法儿,阻其进用之路才好。”



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调中,寻他一个破绽,说恼了贵妃娘娘之心。总使天子要重用他,当不得贵妃娘娘于中间阻挠,不怕他不日远日疏了。”计策已定。



一日入宫,见杨贵妃独自凭栏看花,口中正微吟着清平调,点头得意。



高力士四顾无人,乘便间奏道:“老奴初意娘娘闻李白此词,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



杨妃惊讶道:“有何可怨处?”力士道:“他说‘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把赵飞燕比娘娘。试想那飞燕,当日所为何事,却以相比,极其讽刺,娘娘岂不觉乎?”



原来玄宗曾阅赵飞燕外传,见说她体态轻盈,临风而立,常恐吹去,因对杨妃戏语道:“若汝则任其吹多少。”盖嘲其肥也。杨妃颇有肌体,故梅妃诋之为肥婢,杨妃最恨的是说她肥。李白偏以飞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却被高力士说坏,暗指赵飞燕私通燕赤凤之事,合着她暗通安禄山,以为含刺,其言正中他的隐微。于是遂变为怒容,反恨于心。



自此杨妃每于玄宗面前,说李白纵酒狂歌,放浪难羁,无人臣礼。



玄宗屡欲升擢其官,都为杨妃所阻;杨国忠亦以磨墨为耻,也常进谗言。玄宗虽极爱李白,却因宫中不喜他,遂不召他内宴,亦不留宿殿中。李白明知为小人中伤,他即上疏乞休。玄宗哪里就肯放他回去,温旨慰谕了一番,不允所请。李白自此以后,益发放饮狂歌,正所谓:安得山中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上巳修禊



话说贵妃有姊二人,妹一人,皆封国夫人。三人中,惟虢国夫人,最为妖冶,且又早寡。玄宗欲为之择婿,历举朝臣中之门第高贵丽青年貌美者,以询虢国夫人,但得其点头应许,即为之图成好事。虢国只是笑而不答。



玄宗不能猜度其意,久之,恍然有悟,抚掌笑道:“小姨殆以嫁得丈夫,便有拘束,不如任意逍遥,较为舒服么。”



虢国含羞低首,惟媚目流波,向玄宗嫣然一笑。



玄宗虽则曾经沧海,对此绝世丽人,眉目传情,亦不禁魂销魄荡,惟碍于贵妃在侧,未能真个销魂。彼此二人眠思梦想,思欲一快其情欲,终无机会可得。



贵妃是聪明人,早已看出二人之行径,若在他人,未免打翻醋瓮。只以虢国与自己有连枝同气之情,不得不暂且含忍,惟有暗中留意,事事提防,不使虢国得尝禁脔。



虢国亦知其意,心中不免怨恨,形诸辞色,于是宫中亦不常往来,恐遭贵妃的白眼,自在外旁招蜂惹蝶,居恒装束得十分艳丽,引诱京师中的宦家子弟。



当时富贵之家,青年美貌男子,往往有无故失踪者,究其去处,大都藏于虢国、秦国府中,众人钳口结舌,不敢声张,惧招大祸。虢国夫人虽素性不喜浓汝,但是蛾眉淡扫,蝉鬓轻梳,果然万种风流,不愧美人本色。杜牧曾有诗咏之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她那风流放诞之状,可想见了。玄宗垂涎虢国已久,苦于无隙可乘。一日,适逢上巳良辰,湔裙令节,玄宗与贵妃及诸贵戚,车龙马水,望曲江而来。一路上香风微送,罗绮缤纷,引得举国人士,如醉如狂。杜甫之丽人行,即咏此事。



玄宗至行宫中,与贵妃及虢国、秦国等,欢然畅饮;履舄交错,脂粉香浓,左顾右盼,逸兴遄飞,酒酣之际,玄宗屡以目视虢国。虢国心领神会,亦时时报以秋波。二人心房中均觉突突跳动,面上又阵阵发热。



适逢其会,贵妃忽然触动游兴,要往行宫外闲眺一回,问二夫人愿意同往否?玄宗急以目止虢国;虢国会意,托言更衣,请贵妃与秦国先去。



二人去后,玄宗即携虢国之手,径入帐中,了却相思孽债。



二人正在巫峡春浓之际,贵妃忽然想起此事,急忙回到行宫,只见杯盘狼藉,人影全无,询问宫人,宫人不敢隐瞒,悄悄禀知其事。贵妃大怒,遽自起身,先回禁中而去。



及至玄宗兴尽,与虢国携手出外,宫女禀知娘娘已经先回禁中。玄宗大惊。虢国亦怀惭无地。及玄宗回宫以后,不知赔了许多小心,换得贵妃无数眼泪,方将此事不提。可笑玄宗当垂暮之年,既得艳妃,还要沾花惹草,调戏小姨,岂非自寻烦恼么。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四章华清避暑



话说玄宗自修禊归宫,为了虢国夫人一事,不知赔了多少小心,方才平安。从此以后,不敢再生妄想。



但是玄宗与贵妃,在禁中卿卿我我,时刻不离,终为礼法所拘,不能放浪形骸,称心如意;且又不能连日不见群臣,若三日不视朝,那朝内自命忠直之臣,必致进言极谏,纵使不纳其言,问心不免自愧。不如避居华清官里,将国家大小诸事,付之不见不闻,安安稳稳,与贵妃畅叙伉俪之乐。



或并坐纳凉,或评花斗草,有时倚声度曲,至斗转参横,方归内寝。有时清晨同梦,至日上三竿,犹未起身,起居饮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不啻神仙。若在宫中,只要雄鸡再唱,已不能恋恋香衾,即须起身梳洗,以便早朝。设或稍稍晏起,朝中百官,必多腹诽之语。是以玄宗贪恋华清,视为洞天福地,初因避暑而来,及至暑气将销,新凉已至,群臣屡表请归,玄宗尚逗留不肯遽返。



一日,正交正午,玄宗与贵妃尚恋衾中,众宫女闲暇无事,相与凭栏玩赏。



其时池中荷花虽已开残,尚有一二枝亭亭斗艳,妃红俪白,洁净无尘。众宫女正倚栏遥瞩之际,猝睹雌雄二鸳鸯,游戏水面,交头比翼,出没于莲叶之中。



于是互相戏谑,彼谓汝面上忽现红色,难免撩动春心;此谓彼眼目乜斜,眉梢之上,已露无边春色。彼此嘲笑不已。



念奴以指自捋其面道:“尔等羞也不羞,深宫寂寞,居处无郎,何至厚脸若此,尔等果欲效水中鸳鸯,当向余叩头四个,余即代尔等叩求杨娘娘,待娘娘去转求万岁爷。因万岁爷与杨娘娘皆系多情种子,必能体贴尔等衷肠,为开笼放鸟之举,异日嫁得如意朗君,朝朝暮暮,寒食元宵,说不尽旖旎风游,享不尽闺房幸福,一双两好,饮水思源,未识犹能记忆我念奴之德否?尔等试看水中鸳鸯,雄者追逐雌者之后,即昂着头,舒着两翅,有许多骄傲之态度;雌者摇头摆尾,双翅时时动摇,说不出那无穷的快乐。便是代尔等写着未来的小影,尔等自思若果如此,心中快乐不快乐?须从实答应一声,我俟万岁爷、杨娘娘起身时,便代尔等去求情。”



众宫女正自看得动情,又被念奴调笑许多风流话,遂觉心头突突跳动,一腔欲火,炎炎上升。口虽唾液,“咕咕”有声,一时之间,竟答不出一句话来。念奴拍掌大笑。不期惊动玄宗贵妃,便问念奴,何事大惊小怪。念奴不敢隐瞒,一一禀知。



玄宗闻奏,不禁狂笑道:“此皆朕之不是,朕与贵妃,日日在温柔乡中讨生活,宫女辈看得情动,自然不能牢锁春风矣。



“因大声唤众宫女道:“尔等贪看水中鸳鸯,何如朕与妃子被底鸳鸯。”言次,将一手揭起鲛绡帐,则见贵妃斜卧床中。玄宗正附于贵妃之傍,真是一幅绝妙春艳图。若无锦被遮身,便不堪属目矣。引得念奴与众宫女,皆掩口葫芦。



众人面面相觑,两颊现出朵朵桃花,无不心猿意马,奔突难收。如此风流帝王,真是千古罕见。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夜半私盟



话说玄宗以边境无事,安心放志,且又自计年已渐老,正须及时行乐。



遂日夕与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十分快活。



杨妃与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辈,愈加淫佚娇奢。



华清宫中更置香汤泉一十六所。俱极精雅,以备嫔妃侍女们,不时洗浴。其奉御浴池,俱用文瑶宝石砌成,中有玉莲温泉,以文木雕刻凫雁、鸳鸯等水禽之形,蒙以锦绣,浮于泉水上,以为戏玩。每至天暖之时,酒阑之后,池中温暖,玄宗与杨妃,各穿袷短衣,乘小舟浮荡于其中。游至幽隐之处,或正炎热难堪,即令宫人扶杨妃到处就浴,每自宫眷浴罢之后,池中水退出御沟,其中遗珠残珥,流出街渠,在水中,行人常有所获,其奢靡如此。



杨妃因身体颇丰,性最怕热,每当夏日,止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挥汗不止。却又奇怪得很,她身上出的汗,比人大不相同,红腻而多香,拭抹于巾帕之上,色如桃花,真正天生尤物,绝不犹人。



天宝十载七月,玄宗与杨妃尚在华清官,那宫中有一殿名曰长生殿,极高爽凉快,其年七月七日夜,乞巧之夕,天气正当炎热,玄宗坐于长生殿中纳凉,杨妃陪着同坐,直至二更以后,方才入寝室中而卧,宫女亦都散去歇息。杨妃苦热,睡不安稳,乃扯着玄宗起来,同出庭前乘凉,更不呼唤宫娥侍女们服侍。二人坐到更深,手挥轻扇,仰看星斗,此时万籁无声,夜景清幽,坐了一回,渐觉凉爽。



玄宗低声密语道:“今夜牛女二星相会,未知其乐何如?



“杨妃道:“鹊桥渡河之说,未知果有此事否?若果有之,天上之乐,自然不比人间。”玄宗道:“若论他会少难多,倒不如我和你日夕饮聚。”



杨妃说道:“人间欢乐,终有散场,怎如天上双星,永久成配。”说罢,不觉怆然嗟叹。玄宗感动情怀,说道:“你我恁般恩爱,岂忍相离,今就星光之下,你我二人,密相誓愿,但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



杨贵妃听玄宗之说,点头道:“阿环愿此誓言,双星为证。



“玄宗听了此说,不觉大喜之极。



后来有白居易《长恨歌》中,曾咏及此事。有句云: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玄宗自此把杨妃更加恩爱。是年秋九月,蓬莱宫中那柑橘结实。这种柑橘,是开元年间江陵进贡来的,味极甘美。玄宗命将数枚种于蓬莱宫中,一向只开花不结实,还有时连花也不开。那年忽然结实二百余颗,与江南及蜀中进贡者毫无异味,玄宗欣喜,亲自临视,命摘来颁赐各朝臣。杨国忠及众官,上表称贺,玄宗大悦,温旨批答。



那柑橘中却有一个是合欢的,左右进上。玄宗见了愈加欣喜,与杨妃互相把玩。



玄宗说道:“此果早知人意,我与妃子同心一体,所以结此合欢之实,我二人可共食之,以应其兆。”



乃促其坐,同剖交口而食,因命画工写命《合欢柑橘图》,传之于后世。杨国忠于此,又复献谀词以为说道:“此乃非常之祥瑞,陛下宜颁酺称庆。”正是:屈轶曾生尧帝时,自能指佞最称奇。



唐家柑橘成何用,翻使谀臣进佞词。



玄宗听了杨国忠谀佞之言,遂降旨以宫中有珍果之庆,赐民大酺。于是选择吉日,率嫔妃及诸王辈,御勤政楼,大张声乐,陈设百戏,听人纵观,与民同乐。京城内百姓中,士民男女,拥集楼前,好不热闹。



教坊女人,有一个王大娘者,其技能为舞竿,将一丈八尺长的一根长竹竿,捧至头顶,竿儿上缀着一坐木山,为瀛洲方丈之状,使一小儿手扶绛节,出入其间,口中歌唱。王大娘头顶着竿,旋舞不辍,却正与那小儿的歌声,节奏相应。玄宗与嫔妃诸王等看了,俱啧啧称奇。



时有神童刘晏,年方九岁,聪明过人,因朝臣举荐登朝,官为秘书省正字。是日玄宗召于楼中侍宴,命王大娘舞竿,因命刘晏咏王大娘舞竿的诗一首。刘晏应声即吟道:楼前百戏竞争新,惟有长竿妙入神。



说道绮罗偏有力,犹嫌轻便更惊人。



玄宗同嫔妃及诸王,见刘晏咏诗敏捷,词中又有隐带谐谑之意,甚为赞叹。杨贵妃抱他坐于膝上,亲为之梳发。



梳罢,玄宗招之近前,亲执其手,戏问道:“汝以童年,官为正字,未知正得几字。”



刘晏应口答说道:“诸字都正,只有一个朋字未正。”这句话,分明说那些朝臣,各立朋党,难以救正,恰好合著朋字形体,偏而不正之意。



玄宗哪知其意,惟赞叹他年幼聪明。正在快乐之时,忽然人声喧哗。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羯鼓催花



话说玄宗忽闻喧哗之声,问是何故,内侍启奏说:“楼下百姓,争看花灯,拥挤喧哗。”玄宗道:“可着该管官,严饬禁约,再着卫士弹压,如再不止,拿几个责治示众。”



刘晏忙奏道:“人聚已众,不可轻责,以臣愚见,莫如使梨园乐工,当楼奏技,传谕众人,静听无哗。彼百姓喜于闻所未闻,人声自息矣。”



玄宗点头道:“此言极善。”遂命内侍,晓谕众人,随后命梨园子弟锦衣花帽,手执乐器,出至楼头,站立于花灯之下,众人拥着观望。那欢笑之声,虽未即止,已不似从前的喧闹了。



高力士奏道:“众乐工之中,唯李谟的羌笛尤为擅名,众人最为喜听。宜命楼下众人,清听一曲,以息众喧。”



玄宗依其所奏,传命李谟独自当楼吹笛。李谟领旨,拿着一枝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嘹亮呖呖,吹将起来。



这一枝笛真吹得响彻云霄,鸾翔鹤舞。楼下万万千千的人,都定睛侧耳,寂然无声。玄宗大喜。



你道李谟的笛,如何恁般入妙?只因玄宗洞晓音律。丝竹管弦,无不各尽其妙。有时自制曲调。随意即成,清浊疾徐,回环转变,自合节奏。于诸乐器中,独不喜琴声,闻人鼓琴,便欲别奏他乐以洗耳,谓之解秽。其所最爱者,羯鼓与笛,以此为八音之领袖,为诸乐之所不可少。每当宫中私宴,梨园奏曲,玄宗或亲自击鼓,或吹玉笛以和之。杨妃亦喜吹玉笛。



先是天宝初年,二月初旬,玄宗晨起,巾栉方毕,时值宿雨初晴,景色明丽,内殿庭中柳杏将欲萌芽。玄宗兀坐四顾,咄嗟而起道:“对此景物,岂可不与他判断。”



遂命杨妃先吹玉笛一遍,随后亲自临轩,击羯鼓一通,其名曰《春光好),亦是玄宗自制的雅调。鼓音才歇,回顾庭前柳杏,都已叶舒花放,天颜大喜,指与众嫔妃看了笑道:“此一事,可不唤我作天工耶。”众毕顿首,口称万岁。



又一日,玄宗寝于玉清宫中,忽梦有仙女数人,从空而降,容貌俱极美丽,手中各执一乐器,向着玄宗吹舞了一回,其中笛声尤为佳妙。仙女道:“此乃神仙之乐,名曰‘紫云回’,陛下既深通音律,可传受了去。”



玄宗醒来,犹觉音乐在耳。遂自吹玉笛习之,尽得其节奏。



过了二三日,偶乘月明之夜,与高力士改换了衣服,出宫游戏。



走过了几处街坊,回走至宫墙外一座大桥之上,立着看月。



忽闻远远的有笛声嘹亮,仔细听之,正是紫云回的声调。



玄宗惊讶道:“此吾梦中所传受,亲自谱就的新翻妙曲,并未曾传受他人,何故外间亦有此调。”大为可恨。遂密谕高力士道:“明日与我查访那个吹笛的人,不要惊吓了他,好好引来见我。”



高力士领旨,查得一个少年,入宫见驾。玄宗问他昨夜所吹的笛曲,从何处得来。



那少年奏道:“臣姓李名谟,自幼性好吹笛,因精于其技。



前两三夜,偶于宫墙外大桥上步月,闻得宫中笛声。细听节奏,极其新异,非复人间所有,因用心暗记,以指爪书谱,回家即依调试吹之,愈知甚妙。昨夜便自演习。不料有污圣耳,臣该万死,望陛下恕之。”玄宗喜其聪慧知音,遂命为押班梨园之长,供奉左右。自此李谟更得尽传内府新声,其技愈加精妙。当夜在勤政楼头奏技,万民乐闻,天子称赏。笛声既毕,众乐齐奏,继以清歌妙舞,楼下众人都静观寂听,更无喧闹。直欢宴到晓钟初鸣方散。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演风流阵



话说玄宗御勤政楼,赐民大囗之后,启恃承平,安然无虑,惟日夕在宫中取乐。



杨妃亦愈加骄纵,内庭掌管贵妃位下,织锦刺绣及雕镂者数百人,以供其贺生辰庆时节之用。玄宗遣中使往各处采为新寄可喜之物进奉。



各处地方官,有以奇巧珍玩衣服等物,供献贵妃者,俱得不次升迁。玄宗游幸各处,多与杨妃同车并辇而行。



杨妃平常不喜坐舆,欲试乘马。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及其纯良,以备妃子坐骑。每常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执辔授鞭,宫女服侍者数十人,前后拥护。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步,媚态动人。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以为快乐。



杨妃见了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陛下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因每让着先鞭。



玄宗戏道:“只有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



杨妃也戏说道:“此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皆大笑不止。自此宫中饮宴,即名为风流阵之戏。



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唱歌,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时人以为宫中之游戏,忽一变为战争之状,不祥之兆已见于此矣。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二斗洒,将金斗奉于玄宗先饮。



玄宗亦将金怀赐与杨妃说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清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儿赌色。若陛下色胜于妾,妾方可饮。”玄宗笑而许之。



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未有胜负。至第三掷,杨妃已占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只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重四双双。玄宗大喜,笑向杨妃说道:“朕呼卢之技如何,你可该饮酒么?”杨妃举杯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妾虽不胜杯斝,何敢不饮?”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共之。”杨妃拜谢立饮,口称万岁。



玄宗回头向高力士说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赐以绯。



“当时高力士领旨,便将骰子第四色,都用些燕子脂点染,如今的红四自此始。



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心中甚为忻喜,同杨妃连饮了几杯,不觉酣醉,乘着醉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



玄宗见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戏将骰子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在背上掷骰。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喝四,掷个不止。高力士双膝跽地,双手撑地,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屋梁上边咿咿哑哑说话之声道:“皇爷与娘娘,只顾要掷四掷六,也让高力士起来直直腰。”



谁知他说的不是“直直腰”,却是说的“掷掷么”,这“掷掷么”三字,正隐着“直直腰”。玄宗与杨妃听了,俱大笑而起,命内侍收过了骰盆,拉了高力士起来。力士叩头而退。



玄宗与杨妃,亦便同入寝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间说话的是谁?原来是那能言的白鹦鹉。



这鹦鹉还是安禄山初次入宫,谒见杨妃之时所献,畜养宫中已久,极其驯良,不加羁绊,听其飞止,他总不离杨妃左右,最能言语,善解人意,聪慧异常。杨妃爱之如宝,呼为雪衣女。



一日飞到杨妃妆台前,说道:“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梦已身为鸷鸟所逼,恐命数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说罢,惨然不乐。



杨妃道:“梦兆不能凭信,不必疑虑,你若心怀不安,可将般若心经,时常诵念,自然福至灾消。”



鹦鹉道:“如此甚妙,愿娘娘指教则个。”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亲自捧出平日那手书的心经来,合掌庄诵了两遍。



鹦鹉在旁谛听,便都记得明白,朗朗的念将出来,一字不差。



杨妃大喜,自此之后,那鹦鹉随处随时念心经,或高声念诵,或闭目无声默诵。如此两三个月。



一日,玄宗与杨妃游于后苑,玄宗戏将弹弓弹鹊,杨妃闲坐于远楼上观看。鹦鹉也飞上来,立于楼窗横槛之上。



忽有个供奉游猎的内侍,擎着一只青鸟,从楼下走过。那鹞儿瞥见鹦鹉,即腾地飞起,望着楼槛上便扑。鹦鹉大惊叫道:“不好。”急飞入楼中。亏得有一个执拂的宫女,将拂子尽力拂打,恰正拂着了鹞儿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飞往楼下。杨妃急看鹦鹉时,已闷绝于地下。半晌方醒转来,杨妃忙抚慰之道:“雪衣女,你受惊了。”鹦鹉回说道:“恶梦已应,惊得心胆俱裂。谅必不能复生。幸免为他所啖,想是诵经之力不小。”



于是紧闭双目,不食不语,只闻喉嗓间,喃喃呐呐的念诵心经。杨贵妃时时省视。三日之后,鹦鹉忽张目向杨妃说道:“雪衣女全仗诵经之力,幸得脱去皮毛,往生净土矣。娘娘幸自爱。”言讫,长鸣数声,耸身向着西方,瞑目戢翼,端立而死。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歌舞承欢



话说鹦鹉既死,杨妃十分嗟悼,命内侍殓以银器,葬于苑内,名鹦鹉坟,又亲自持诵心经一百卷,资其冥福。



玄宗闻知,亦叹息不已,因命将宫中所畜的能言鹦鹉,共有几十笼,尽数都取出来,问道:“你等众鸟,颇自思乡否?



吾今日开笼,放你们回去,何如?”众鹦鹉齐声都呼万岁。玄宗即遣内侍持笼送至广南山中,一齐放之,不在话下。



且说杨妃思念雪衣女,时时坠泪,她这一副泪容,愈觉嫣然可爱,因此宫中嫔妃侍妇辈,俱欲效之,梳妆已毕,轻施素粉于两颊,号为泪妆,以此互相称美。识者早已知其为不祥之兆矣。有诗云:无泪佯为泪两行,纵然妩媚亦非祥。



马嵬他日悲恓态,可是描来作泪妆。



玄宗因杨妃思念鹦鹉,恐其抑抑不乐,或有他故,便征选歌舞以娱之。



原来玄宗最喜声色,而且天纵英才,对于词曲,无所不知,每遇良辰令节,辄自制歌词,使教坊子弟,按拍清歌,自己执着檀板,为之节奏。贵妃则从旁指点。故天宝之时,宫中歌曲冠绝一时。贵妃知玄宗事事厌故喜新,为固宠计,因自谱一曲,名为霓裳羽衣,其中节拍,务为靡曼之音。费数月心思,方始完事。



梨园子弟练习数月,方能成调。



当秋高气爽,明月团圆之候,贵妃设筵于宫中,命梨园子弟及宫女中之秀慧者,吹弹各种乐器,贵妃与念奴等,衣五色灿烂之衣,当筵歌舞,并令宫女等献技。



果然声裂金石,响遏行云。舞态与歌声相应,高下疾徐,得心应手,真如一群蛱蝶,翩跹飞舞于花间,又如二月黄莺,宛转娇啼于叶底。



此时玄宗看得目眩神迷,听得眉飞色舞,到得妙处,亟命斟酒一巨觥,亲自奉与贵妃,且笑道:“朕自谓于歌舞一道,悉心研究,无不通晓。今妃子所制之霓裳羽衣曲,出神入妙,恐非人间所有,想妃子前身定是广寒仙子,故能偷得天上仙音,以娱悦朕之耳。妃子当满饮一杯,以偿数月来制曲之辛苦。”



贵妃含笑受杯,一饮而尽。自此每一曲终,玄宗辄赐贵妃一杯,自己又陪饮一杯,宫女辈歌舞齐毕,玄宗连声赞美。



贵妃乘着酒兴,回顾宫女道:“取翠盘来,待我亲自献技,以博圣上一粲。”



少顷,宫女舁一翡翠盘至,大如圆桌。贵妃起身更衣毕,命宫女四人肩起翡翠盘,贵妃立在盘中,慢慢歌舞。



初时若抑若扬,旋进旋退,尚辨得清眉目,身体惟为舞衣遮掩,不能十分清切。



迨后一阵紧一阵,柳腰折损,莲步轻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洛水神妃,无从望其项背,舞到深处,但见衣裳上下飞翻,不复见眉目与身体矣,真如一朵彩云。但觉五色缤纷,人目欲眩,忽然一声檀板,歌舞齐止,贵妃翩然而下,伏地呼万岁。发不乱,气不喘,面不改容,裙不动摺,可谓尽舞中之能事矣。



玄宗此时满心欢喜,拍掌大笑道:“朕昔读汉成帝传,见赵飞燕有留仙裙之故事,心常羡之。不图妃子之技,尤胜飞燕万倍。谁说古今人不相及呢?”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九章仓皇出奔



话说玄宗正和杨贵妃奏霓裳羽衣曲,十分快乐,欢娱无比。



忽然有警报前来道:“安禄山举兵造反,各地纷纷失守,兵马正直叩潼关。”



玄宗闻报大惊,忙集群臣,共议防守之策。群臣犹以为癣疥之疾,不难灭此朝食。独玄宗自知武备久驰,禄山之反,为患非浅,遂面谕群臣,欲使太子监国,下诏亲征。寇平之后,即行内禅。



此旨一下,杨国忠吃了一惊,想道:“我向日与李林甫同谋陷害东宫,太子心中,好不怀恨,只碍着贵妃得宠,右相当朝他还身处储位,未揽大权,故隐忍不发。今若秉国政,吾杨氏无噍类矣。”



当日朝罢,急回私宅,哭向其妻裴氏,与韩、虢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至矣。”众夫人惊问其故。



国忠道:“天子欲亲征讨,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于太子,太子向恶于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我与姊妹,都命在旦夕矣。如之奈何?”



于是,举家惊怕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能谏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二妹入宫计之。”



两夫人即日命驾入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杨妃相见,密奏其事,告以国忠之言。



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



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神,决胜无疑,然兵凶战危,圣躬亲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惊骇。况臣妾尤蒙恩幸,岂忍身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从驾亲征,愿甘碎首阶前,欲效侯生之报信陵君耳。”说罢,又伏地痛哭。



玄宗大不胜情,命宫人掖之就坐,执手抚慰说道:“朕之欲亲讨,原非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



杨妃说道:“臣妾想来,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自征。”



正说间,恰好太子具手启,遣内使来奏,辞监国之命,力劝不必亲征。只须遣一大将或亲王,督师出动,自当成功。



玄宗看了太子奏启,沉吟半晌道:“朕今竟传位于太子,听凭他亲征不亲征罢。我自与妃子退居别宫,安享余年何如?”



杨妃闻言,愈加着惊,忙叩头奏道:“陛下去秋欲行内禅之事,既而中止,谓不忍以灾荒遗害太子也。今日何独忍以寇贼遗害太子乎?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尤宜自握大权,制胜于庙堂之上,传位之说,待徐议于事平之后,未为晚也。”



玄宗闻言,点头道:“卿言亦颇是。”遂传旨停罢前诏。



正在此际,杨国忠前来见驾道:“哥舒翰兵败,潼关失守。



“玄宗大惊。国忠便请驾幸西蜀,暂避凶锋。玄宗沉吟不决,贵妃姊妹,亦再三要求。不由玄宗不从。遂与国忠共议幸蜀。



国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朝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今宜下亲征之诏,一面竟起驾西行”



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将军,命为官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又特命龙武将军陈元礼,整饬护驾军士,给与钱帛,选闲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



是日,玄宗密移驻北内,至次日黎明,独与杨妃姊妹、太子,并在宫中的皇子、妃子、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元礼及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



“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王孙王妃,随驾同行。杨国忠道:“若此则迟延时日,且外人都知其事了,不如大驾先行,徐降密旨,召赴行在可也。”于是,玄宗遂行。



驾过左藏,只见有许多军役,手中各执草把,在那里伺候,玄宗停车问其故,杨国忠奏道:“左藏贮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无为贼守。”



玄宗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为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军役,催车前进。



方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贼求生,奈何绝其生路?”乃敕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扑灭之。后人谓玄宗于患难奔走之时,有此二美事,所以后来得仍归故乡,终享寿考。



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十章马嵬赐缳



话说玄宗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避,日已向午,犹未进食,百姓或献粝饭,杂以麦豆,王孙等争以手掬,须臾食之而尽。玄宗厚酬其值,好言抚慰,百姓多哭失声,玄宗挥泪不止。



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姓郭,名谨慎,涕泣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下辄杀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舆播迁。所以古圣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景为相,每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诸臣皆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密,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



玄宗顿足嗟叹道:“此皆朕之不明。”悔言无及,温言谢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各庄村觅食。



是夜,宿金城馆驿,甚是不堪。是日,驾临至马嵬驿,将士饥疲,都怀愤怒。适河原军使王思礼,潼关奔至,方知歌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即赴镇,收集散卒,以候东讨。



思礼临行,密语陈元礼道:“杨国忠召逢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仆曾劝哥舒翰将军上表,请杀之,惜其不从我言。



今将军何不扑杀此贼,以快众心。”陈元礼道:“吾正有此意。”遂与东宫内侍李辅国商议,正欲密启太子,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余人,因来议和,随驾而行。要遮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



国忠未及回答,陈元礼即大呼:“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杀反贼?”于是众军一齐鼓噪起来。国忠大惊,急策马奔避。众军蜂拥而前,兵刃乱下,登时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尽。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正是: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日付东流。



国忠才被害,却巧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韩国夫人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都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着,也都诛戮。正是:昔年淡扫眉,今日血污颈。



可怜天子姨,卒难保首领。



恨不如沫猴,幻化潜踪影。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即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



玄宗传问:“尔等如何还不散?”众军哗言道:“反贼虽杀,根苗犹在,何敢便散。”



陈元礼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更侍至尊,伏候圣决。”



玄宗惊讶失色道:“妃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愿皇爷深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安。”



玄宗点头默然,转步回驿,不忍入行宫,只于驿旁小巷,倚仗垂首而立。



京兆司录韦谔,即韦见素之子,那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安国家。”



玄宗乃步入行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



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快。”玄宗携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亦涕泣呜咽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久,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



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



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棵树下。



中国的绝世美人杨贵妃,就此气绝而亡。后来真山民有咏扬妃诗道:三郎掩面马嵬驿,生死恩爱可奈何。



瘗玉驿旁何足恨,潼关战骨不埋多。



又有随园老人咏马嵬驿诗道: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是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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